Saturday, June 11, 2011

沙石小議

近日,某教局高官在一中學發言,被指她視六四事件為歷史長河中的「沙沙石石」,於是被人轟。節錄如下:

……我覺得如果我們發揮這五個精神,我覺得什麼洗腦也不擔心的,因為我們自己有一個正確的態度,一個多維道的思考,來對待我們接觸到的新聞。接觸到的資料。而 且我覺得在歷史的長河裡面,少不免有些挫折,有些沙沙石石的。我們回看我們從兒時到現在,難道我們每一個人沒有做過一些事情,我們覺得後悔嗎?我相信一定 有的。我還記得我小的時候,忘記了做功課,老師問我的時候,我沒說自己沒做,我是沒有帶。我不知道這個小小的謊話你們有沒有撒過。我想,我們做的一些事 情,我們父母不一定是同意的。我們父母做了某一些事情,我們都不會同意的。但是這不會否定我們是這個家庭的一個成員。

就好像我還記得,大概是十五六年前吧,當時美國政府還有邀請世界不同地方的官員、傳媒的人,到美國免費的訪問一個月。我去了一對老夫婦的家裡用飯,他們很 痛恨美國政府當年介入越南的戰爭,可能年輕的一輩不知道,比較年長的就知道了。當年因為不是太多人願意到越南去戰爭,所以美國政府就要強迫年輕人,徵召入 伍,就是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要加入這個戰爭,除非有其他的原因。那他們唯一的兒子,就是在越南死去了,陣亡了。他們很痛心,因為只有一個兒子。但是這沒 有改變他們對美國的愛,對美國的認同感。他們的家,還是飄揚著美國的國旗。他們跟我談起,美國這幾十年的成就,都是感到非常的自豪。所以我覺得,在一個歷 史的長河裡面,其實有一點沙沙石石,是理解的。

官場否認「沙石」是指六四。從全文來看,她在開始時提過國民教育應否提六四、艾未未事件之類,所以我倒覺得她是喻「沙石」為發生在偉大祖國的「這類事情」。據說這位幹部是讀歷史本科的,她應有點歷史眼光,我相信她的「沙石」說不是專指六四。因為莫說中華五千年的大河,就是偉大祖國這條歷史之河的沙石真的太太太太多了:不過幾十年的「小河」,就有土改、鎮反、三反五反、反右、大飢荒、文革等事件,在這些事件面前,六四的打擊面、死亡人數、受波及的地域範圍都是小巫見大巫。如果我是那些老人,真的會笑死:「挑!你班低b仔,大驚小怪,都未見過大蛇痾尿……哈哈哈。」如果我是那個「特立獨行」、「桀驁不馴」的學生,我會問幹部:為甚麼偉大祖國的河水沙石這麼多,這麼混濁,總是有點屍臭和銅臭味?為甚麼有些國家的河清澈很多,看不見死屍在其中?為甚麼有這樣的分別?是不是因為個源頭有問題?為甚麼偉大祖國國民到其他地方的河,甚麼「康河」之類,就「甘心做一條水草」,但生活在偉大祖國的國民卻會想着走佬?

幹部說了這麼多,原來是驚莘莘學子因「沙石」而不認娘。我記得九七前,流行一句話形容香港的悲情,即「生母兇殘,養母奸」,有如此的娘,香港真的未必想認她。她於是這麼多年都出盡辦法,出軟的、出硬的,就是想你「認祖歸宗」,如星仔流浪記的星仔般,激情地叫聲「媽媽」,那就happy ending。可惜,事與願違,幹部只好出來說「你們不要因為生母兇殘,就唔認佢啦。『一家人』呀!」我想同這位幹部說:你過慮了。因為即使六四是祖國歷史之河中的超微小沙石,但我們卻不嫌它微小,只要我們清清楚楚地看到這粒小沙石染着血、發出無辜者的屍臭,我們都想問個明白、討個公道;我們不會讓這粒小沙石完全隱沒在大沙石之中,因為我們明白這樣會使河流繼續混濁下去,於是每年那夜都會有數以十萬人走出來「喊娘」。既然是「一家人」,說話做事又何必諸多顧忌,講多兩句都唔得,對一些「小挫折」都要客客氣氣,唯唯諾諾?那又誰當誰是「外人」呢?

讓我感到奇怪的不是「沙石論」,而是她所引用的「美國故事」。首先,偉大祖國的幹部常說祖國與歐美國情不同,把他們的東西套到神州大地,往往會仆街收場,這位幹部引這個他媽的美帝故事又在幹麼?人家兒子死了,仍然「愛國」,值得我們效法嗎?你又聽過我們有個詞語叫「愚忠」,又有一句名言「你愛我們這個國家,苦苦留戀這個國家,可是,這個國家愛你嗎?」(白樺〈苦戀〉)。我們的「國貨」不對麼?「洋貨」才好麼?有這麼多「洋貨」不合國情,你如何知道這件貨是適合的?你不加詳細「調研」就要莘莘學子學習,是教育幹部應有的行為操守嗎?另外,美帝越戰與偉大祖國的「沙石」是相類似的事嗎?其實,我都崇洋媚外,幹部引用美帝例子,我都想不理後果,學之而後快,但我發現很困難。人家能對國家自豪,愛護國家,但我們很難,因為我們如果要愛國,就要打包愛埋黨。正確一點說應是要先愛黨,才能愛國,這個已令我覺得很為難。我的意思是我們的國家就像一間豪宅,作為香港人,自己的家園是豪宅,怎不會愛死它,不用幹部大娘操心,但我們不會 / 很難愛屋及烏至愛埋果間物業管理公司。唔準換物業管理公司都算,仲要愛佢?

幹部說着說着又有妙論:
「喊喊口號,鬧鬧事情,是改變不了世界的。如果我們只是喊口號,做一些極端的事情,然後回家,還是蒙著頭大睡,是改變不了事情。要改善,就一定要從知識基礎開始。」

首先,單是喊喊口號的確改變不了事情,這位幹部說得真好。北上神州,到處都有不少標語口號,建設甚麼、打造甚麼;北京奧運、汶川地震,全國上下都喊甚麼「中國加油」之類的口號。現在特區教育部幹部就走出來,指出此國情民風乃無聊戇居,使我好、很感動。其次,這句話又反映這位幹部對人民歷史認識不足。她認為做些極端的事是改變不了事情,我不知外國如何,但卻是推動我國近百年「歷史之河」流動的動力。人們常說香港xx後抗爭很極端、議事廳講句仆街又很極端,這些能比孫文搞革命極端嗎?能比毛澤東搞革命極端嗎?就是因為有這些極端行為,封建帝制被推翻、新中國才得以建立,數以億計人口得以生活於社會主義的王道樂土,數十年後更有部分人得以由殖民地走狗進化成特區幹部。遠的不談,談近的:不時在春夏之交,總有些社會賢達,走出來說甚如果當年不是「鎮壓」,偉大祖國就很難有近二十二年的偉大發展了。換言之,假如當年領導人溫溫吞吞,「理性和諧」,祖國一早就仆街啦!所以「極端就是硬道理」呀!可見這位幹部的思想與中央不一致,觀點站在人民的對立面,應以勞改方式給她學習和改造的機會。

總括而言,特區幹部真的越來越似幹部。

後話:如上文所述,這位幹部是讀歷史本科的,因此對歷史掌故所知甚詳,還引用相關故事,勉勵學子。可惜,既為讀史之人,對住學生,就有勞嚴謹一點點。她說:
「鴉片戰爭的時候,我們就應該備戰嘛!那麼清朝政府就叫省的政府說:『唉呀!老外又來打我們了。我們應該備戰。』但當時候的官員,出於這個愚昧,他們不是訓練軍士,不是把大部份時間,看看我們有多少的軍備,而要求增援。而是說這個洋人的音哪,跟一頭羊一樣。所以我們現下最重要的做,就是找五個虎年虎月虎日虎 時出生的人,那就可以五虎擒羊了。但結果大部份的時間,都花去找這五個人。結果當然就輸得落花流水了。」

首先,幹部所引的故事,相信是指奕經的浙江反擊戰。如無記錯,是發生在戰爭爆發的第二年,當然是戰敗收場。奕經的軍事經驗不多,是宗室人物,受道光帝信任,於是派他上前線,而不是甚麼皇帝訓令的省級地方官。更重要的是以為「五虎擒洋」大抵只有奕經,而不是所有地方官員,這位幹部的說法,使人易生誤解。至於故事細節,與一些研究所述,亦有不同,但不作細表了。我不是說清廷很用心備戰,其實清廷由道光帝到地方大小官員將領在鴉片戰爭中的部署、應戰以至議和所反映的無知和錯誤,實在多不勝數。但幹部既為讀史之人,又是父母官,就請她盡量謹慎小小。大路的讀物相信是茅海建教授的專著,而馬幼桓教授有關海防的論文集則對茅氏著作的不足或錯處作了補充,這位幹部應好好拜讀。

No comments: